俞宝均,1941生于上海,籍贯江苏无锡。1963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船舶制造系。现任中国船舶及海洋工程设计研究院(中国船舶工业集团公司第708研究所)研究员、博士研究生导师,是船舶总体性能学科带头人。他主持了国家、省市和部级多项重点工程项目中的船舶工程设计工作,如粤海铁路通道琼州海峡火车轮渡工程、上海-崇明车客渡航线工程、杭州湾车客滚装航线工程等;开发大型集装箱船型、车客两用渡船船型、火车轮渡船型、液化气体船型、万吨远洋调查船型、浅吃水急流险滩船型、打捞救助船型等多种船型;还担任多项国家重点研究课题的负责人,为国家政策决策和国民经济建设做出了贡献。多次获得上海市、中国造船工程学会、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、国防科委科技进步奖,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,被评为上海市劳动模范和上海市科技系统老有所为先进个人。2008年获中国造船工程学会首届“船舶设计大师”称号。
采访中,俞宝均回忆了一波三折入学上海交大,“大跃进”年代特殊的教学方式,以及交大实践课程对他的锻炼,讲述了主持设计重大工程项目的经历和当总设计师的体会,寄语交大青年学子积极投身造船领域。
口述:俞宝均
采访:孙萍、胡端、孙与康
时间:2012年7月5日
地点:中国船舶工业集团公司第708研究所(上海)
记录:孙与康、胡端
编者:孙萍
情缘交大造船专业
我怎么到交大来的呢?当时我就读于上海市普陀区曹杨第二中学,是这所学校第一届高中毕业生。当时国家建设最需要工程,所以我想要报考工科大学,毕业后能为国家工程建设做出点贡献。我几个最要好的同学都有这样的理想,理科和文科我们都不想读。
别看我的个子小,我在中学里可是体育积极分子,曾是普陀区中学田径队的成员,参加上海市中学生田径运动会。体育老师提出要保送我去上海体育学院。我考虑再三,这和我的愿望不吻合,而且我个子不高,搞体育的话发展前途可能不是很好,所以就放弃了保送机会。前一年的高考特别难,全国大学招生才10.7万人。所以很多人都对我说,现在考大学多难,你能保送多好啊,就是大学生了嘛!但我想要在工程方面有所作为,就放弃了保送机会。
高考填志愿时,我选择了上海交大造船系。为什么要填造船系呢?我们同学选工程的很多,有搞飞机的、化工的、机械制造的、电机的……我说,我填交大吧,因为我对造船还是蛮感兴趣的,当时认为造船是一个很好的专业。
高考结束后,上海成立上海科技大学,要进行招生。我爸爸是党员,在工厂里也算是有成就的人,所以学校认为我家庭出身很好。8月初,曹杨二中团委和校长办公室的老师动员我报考上海科技大学。老师说,上海科技大学无论哪个系、哪个专业,随你挑,你都可以进去。上海科技大学是理科院校,我真不愿意报上海科技大学,这和我的愿望不一样啊!但在当时,“坚决服从分配”是一个人的基本素质,这思想在我们学生脑子里根深蒂固。即使不愿意,也不得不服从。于是,我选了上海科技大学六个好的志愿。
就在我补填上海科技大学志愿的时候,我的档案已被上海交大调走。等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,还是被上海交大造船系录取了,我心里真高兴啊!我感到我很幸运,我这一生和造船有缘分,最后还是考进了交大。如果不是交大录取我的话,我的人生路将全部改写。
特殊的“单课独进”
我是1958年“大跃进”那一年进校的,入学之初的教学很特殊。1958年“大跃进”,交大就赶上了教育革命。革命什么?叫“单课独进”,就是一年级进去先读一门课,读完一门再读一门。
我第一门学的是体育。当时国家提倡健身,每个学生都要通过“劳卫制”,有一级劳卫制和二级劳卫制。我体育蛮好的,在高中的时候已经将一级、二级劳卫制都通过了。我自己通过了,怎样才能配合“单课独进”呢?我就陪着那些没有通过的同学一起上体育课。第一关是长跑,第二关是短跑。我记得考一级劳卫制的标准,短跑100米是14秒2合格。当时我已经是短跑100米的三级运动员了,我跑12秒。于是,我一遍一遍地领跑,陪着没有过关的同学跑。我跑的次数最多。比如我早上八点陪一位同学跑,要是这同学不及格的话,我仍继续陪跑,直至这同学跑完过关,但我又得陪其他同学跑。
体育课上完后,“单课独进”第二门是上高等数学课。就只是上数学课,其他课什么也不上。我中学数学成绩是最好的,语文比较差,因为是搞工科的嘛,数理化还可以。我们这一届有个最大的特点是工农同学比例很高。何谓“工农学生”?就是说学生本人已参加工作,已是工人、农民或者干部了,再去上速成中学。他们有的是小学或初中文化水平。当时上海有个同济速成中学,中学六年的课程,两三年就完成了。他们的年龄比我们这些正规高中毕业的要大一大截,大五六岁是很常见的,比我大十几岁的都有。他们有人在解放前就参加工作了,解放后上了速成中学,然后入学交大。我们这一届,造船系一共录取180人,其中上海同学仅20多人,还有是外地应届毕业生考到上海。我们班的团支书就是浙江省某县人大代表、劳动模范。工农同学的学习基础比我们要差一大段,不在一个水平上。在“单课独进”的时候,我们上午听老师讲课,下午组织小组学习,就是结对子。我们小组有好几个工农学生,也有上海同学。他们在上课的时候没听懂或者说还没消化,需要我们在一起学习,加深对课堂知识的理解。当时学生党团员比例很高,工农同学的政治觉悟水平比我们要高出一截。把班级里同学们的成绩水平和政治素质整体提高,这叫共同学习、共同进步。其实,这根本不符合教学的规律。我感到,中央政策是要培养一批真正的工人、农民、干部来参加建设事业,当时的指导思想就是这样。但毕业后,工农学生真正在造船岗位上出类拔萃的并不是很多。因为他们年龄大了,而且基础不好,他们不是从小学、中学、大学一步一步上来的,而是通过速成中学再培养,然后进大学,再参加工作的。所以培养工农学生这条路后来没有走下去。
1957年的“反右”运动,对知识分子群体影响很大。我高中毕业的时候,曹杨二中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跟我们说,你们以后的学习和工作,第一条就是要听党的话,无论如何都要听党的话,个人利益一定要服从党和国家的利益。进大学后,我牢记“听党的话”的要求,尽管感到一些做法跟我想的不一样,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反对或抵制。当时觉得中央政策是正确的,就是要服从,认真地学习和贯彻。这是毛主席教导下我们那一代人的思想观念和做法,这些经历令我终身难忘。
毕业设计获益匪浅
执行“高教六十条”后,我们在学校里上课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。我抓住这个机遇认真学习,上了三十多门课,现在造船学院没有那么多课程。当时的学习气氛强调“红专”,叫做“又红又专”;反对“白专”,“白”就是指不听党的话,反对党。我这个人不“红”不“白”,布置给我什么工作我都认真地做,但在专业学习上勤勤恳恳,我的学习成绩还是可以的。当时在教学上实行5分制,我大多课程都得5分,得4分的很少。我认为,大学里的基础知识,特别是理论方法必须要掌握。这些要是没有掌握的话,就等于白学了。
遗憾的是,我们和老师的交流很少。入学交大后,所有工作都在党支部的领导下开展,管我们年级的是造船系党总支副书记卢积才老师。平时,任课老师上完课就走了。我们有辅导课,任课老师很少来,一般都是助教来对我们进行辅导。给我们上辅导课的助教是比我们高几届的学生。但是,我对几位业务水平高的老师印象深刻。给我们上第一堂课的老师是杨槱教授,教《船舶概论》。他是造船界的前辈,现在九十多岁了,身体还很健。20世纪50年代他在大连船厂当总工程师,不完全按照苏联专家的做法,有自己的思想原则,坚持走中国人自己的道路,维护了我们国家的利益。我很佩服他这一点。杨教授很刻苦努力,对新知识、新领域总能去研究、学习、掌握。改革开放后,他已经六十多岁了,还在钻研经济学分析、电脑的使用等,这给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。杨教授是我同班同学、航母总设计师朱英富院士的研究生导师。教结构力学的是李学道老师,他是李政道的弟弟。他上课思路非常清晰,有自己的一套教学方法,讲得非常好!我好多东西都是学他的思路。他出的试题让助教和我们一起做,助教也不一定做得出来。江可宗老师教流体力学,他功底很高深,上课从不拿讲稿,讲课由浅入深,把流体力学有关的原理讲清楚,然后进行公式推导,满满地写了一黑板,没有丝毫错误。我佩服得不得了!我就学他的推导过程,条理很清晰。
交大毕业设计这门课非常好。我做的是“3000吨新型货船”的设计,从方案论证,主要尺度的确定,船舶性能的计算,到线型图、结构图的绘制,我整整做了一个学期。学生毕业设计由教研组长林杰人老师负责管理。我的辅导老师是上海船厂船舶设计研究室的孙昌明、冯百辉等。他们的业务水平很高,被请来交大指导学生做毕业设计。有些学生做毕业设计要老师做具体指导,按照老师的思路开展。我不是的,我做设计有自己的一套思路,然后问老师这样的思路对不对,需要作哪些修正。结果我的思路基本上都是正确的,得到老师肯定后,我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做下去。当时,辅导老师一个礼拜来一次,来不及请教他们,好多东西都要自己想,想不出来的话我就去找资料,从资料中了解会发生什么技术问题,该怎样去解决。毕业设计对我的锻炼太大了,这也是交大学习对我以后工作影响很大的方面,即教会我的不是具体问题,而是一套想法。我分到708所后,我的领导和老同志之所以认为我工作还可以,就是因为我独立工作能力强。我现在是博士生导师,我不希望学生什么问题都问老师,首先要有自己的想法。这是交大毕业设计给我很大启发的一点。
学生做好毕业设计后要上船实习,我们登上一艘5000吨的民用船,出海实习一个礼拜。船上其他同学都没事,就我晕船很厉害,只要有一点风浪,就吐得不行。出海实习使我有了实际航行的感受。现在我设计的船舶建造好后进行试航,参加多项试验很顺利,因为我有经验嘛,知道试航时我应该怎么配合工厂完成试航任务。除了上船航海实习,学校还安排学生到船厂劳动实习一周。我们被安排在沪东厂和江南厂实习,看到造船厂是什么样的,了解到船厂放样间是很重要的。现在都是电脑放样,当时是1:1的线型放样。建造的船有多大,线型放样就有多大,所以需要很大一个放样间。钢板怎样加工到弯曲,要1:1的先放样出来。船厂实习很辛苦,当时正好是37到39摄氏度的高温天气,船的外壳到双层底的高度是0.8至0.9米,工人要钻进去做电焊,我们也都钻进去实际参观了。我认为从事造船行业工作,航海实习和船厂实习都是必须的,要在人生经历中有这方面的体验。
我们造船系分流体力学、结构力学、民用船舶设计(112)、水面舰艇设计(110)和潜艇设计(120)5个专业。我是民用船舶设计专业的。我对造船很感兴趣,一直想搞工程设计,自由地发挥思路。我真的很幸运,交大对我这方面的培养很好,大学里学到的专业知识和我的工作是对口的。毕业分配前填写志愿,要选择做老师、搞研究、做设计,还是去工厂?我填写的都是设计。
在大学里,我们管理知识学得少了。虽然上过“企业管理”这门课,但讲授的是前苏联搞企业管理的办法。这不适合中国,如果我们要提高中国的造船水平,一定要有自己的企业管理方法。学校里要开设相关课程,教学生怎样去当一个厂长,怎样当一个工程项目的负责人。
当总设计师的体会
1963年,我从交大毕业后,分配到708所工作。所里船体分三个专业:总体设计专业、结构设计专业和舾装设计专业,舾装专业就是搞锚、舵和救生艇等系统的设计。我是搞总体设计的,我幸运啊!在708所,总设计师基本上是从总体设计专业中产生的。
学校里学到的是思路、方法、基本原理,但光靠学校里学到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,真正的工程实践从工作中积累而来,所以说努力很重要。我工作后的第一步是什么呢?我有个理念,要把总体专业涉及的所有工作、内容、程序都操练一遍,做到基本功扎实。于是,我主动跟科长要求,把所有的性能计算、所有的设绘图纸都做一遍。比方说破舱稳性计算,算一条船破舱稳性有几十种状态。当时没有计算机,加减法用算盘,乘除法用计算尺,再高档一些就是用手摇计算机,加减乘除可快些。我们的工作程序是计算——校对——审核。我用一个月时间,完成破舱稳性计算,我自己做,自己复核。科长和同事都认为我计算对的,基本上没有错误。我有个习惯,工作要谨慎,要对自己做的东西负责。如果完成的东西这不对,那要改,这样就不好了。
第二个方面,设计工作碰到的规范标准,包括我国国家海事局的法规、船级社的规范、国际海事组织和国外船级社的某些规定等,在学校里完全没有学过,这就需要我去学习和了解。对于设计而言,这也是一个基本功。然后呢,我很喜欢创新。我感到,自己设计的船上如果没有应用什么新东西,就好像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,总想要有一些新的东西。
我还有个习惯,就是很愿意听到不同专业的人对某个问题的看法和不同的见解。后来我成为研究员、总设计师了,也从不摆架子指挥别人怎么做,而是把想法与别人商量,说:我希望你怎么做,但也很愿意、很希望听到你的不同意见。不要以为自己水平很高,实际上每个人所学的专业知识都是有限的。船舶是一门很综合的学科,你不可能、也不需要全部了解。但在很多时候要善于吸收不同的意见,只要别人讲的意见对,就要采纳。我们设计系统是这样的:总设计师——专业设计师——一般设计师。我们的任务要设计好多船,每设计一个新产品就从各个科(各专业)抽调专业设计师组成一个团队。譬如设计集装箱船,总体专业出1至2人,结构专业出1人,舾装、轮机、电力、冷藏通风等七八个专业各出1人,组成一个团队。团队成员间的关系要好,我很愿意听他们的意见,甚至是一般工作人员的意见,所以我们相处很愉快。懂得协调好一个团队,对搞工程的人来说特别重要。比方说某个方案对总体专业有利,对结构专业可能难度很大;如果换个方案,结构专业操作容易了,总体专业改起来却很困难,这就需要统一协调,不能以个人为主。搞某项理论研究,可以一个人研究下去,个人作用的发挥可能会更大。搞工程则不一样,个人作用的发挥没那么大。只有组织协调好一个团队,工程项目才能取得成功。这是我做这么多年总设计师积累下来的经验。所以我在招研究生时,对学生的组织协调能力很看重,这是录用研究生的标准之一。
接下来,我谈几个印象深刻的工程项目。
1966年,为了搞“三线建设”,重庆涪陵乌江地区来人,请我们所设计粮油船、桐油船等运输船舶。乌江是粮食和桐油的产区,大量的粮食和桐油要运出来。那年,我刚刚毕业3年,因为是设计80吨的小船,我很荣幸地被任命为总设计师。我带着一帮年轻同志,到乌江去做调研,了解当地水文情况,看什么船型适合它。这样,我接触了什么是水流急滩。在浅滩急流中,船舶是被绞上去的。在河流中设置一个绞盘站,将船舶航速开到最大,再用绞盘把它绞上去。调研回来后,设计小组经过反复研究,讨论搞出的设计方案很适合这个地区,取得了成功。
在船型设计方面,我搞了万吨远洋调查船“向阳红五号”改装。我国要实施向太平洋发射洲际导弹的试验,这项工程被称为“718工程”。在甘肃某地发射导弹后,要通过几个试验靶场对导弹进行定位,测量它的飞行轨迹。试验靶场不能局限于陆地上,还要在太平洋上建立海上靶场。这就需要一艘调查船,作为试验时的海上指挥舰,担任导弹落点测量任务和舰队指挥任务。当时国家海洋局决定,把“向阳红五号”进行改装。第一次是把货船“长宁”号改装成海洋科学调查船,由张炳炎院士完成的。第二次改装由我担任总设计师,在广州造船厂施工。当时我到广州去开会,他们说你们708所怎么派了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来当总设计师呀?我对几千吨级调查船有一定了解,但对万吨级海洋调查船还不太清楚,特别是对落点测量问题尚未接触,于是我们的设计团队在调研的基础上,在几个月时间内完成了改装设计任务。改装后的船舶落点测量系统、气象预报系统、通讯指挥系统都达到预定要求,获得了海军首长的好评。“向阳红五号”的改装设计,获国防科委科技进步三等奖。
在708所,同事们都在搞船,我却搞了部分工程。从80年代开始,我在国内第一个做了汽车轮渡工程。我做的第一条车客渡船,是在胶州湾内从青岛到黄岛的。当时我从青岛开始,到宁波、舟山、大连、广州等地,在整个沿海地区做了一番调研。接着做了上海—崇明车客渡工程。在做舟山车客渡航线时,原有的码头条件是每艘船只能装20车,我听取了当地汽车轮渡公司关于装载运营方面的要求和建议后,设计出每艘船装27车,而且航速很快。在新建大桥前,该车客渡发挥了很大作用,交通流量的快速增长带动了整个经济的发展。在搞汽车轮渡的基础上,我开发设计了火车轮渡。我带一个团队,专门搞汽车、火车轮渡工程。此外,我做了“集装箱船大型化与国际集装箱枢纽港建设”课题,对洋山港的泊位、航道水深、船型适应性进行论证研究。这也是个工程。
我做了很多工程,最典型的是琼州海峡火车轮渡工程,它是粤海铁路通道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在琼州海峡是造火车轮渡,还是挖海底隧道,或是建跨海大桥?有过多次争论。我根据整个工程情况,分析得很清楚:当交通流量没有达到一定量的时候,建桥、挖隧道,造价太高,性价比太低。通过轮渡运输的方式,可以促进交通流量扩展,随着经济总量的进一步发展,再去建桥、挖隧道。从世界范围分析,任何一个岛屿经济与外界的沟通,均有类似的发展规律。琼州海峡海底有条100多米深的沟,要避开这条沟,隧道就得开挖到100多米以下,且不论这给建设带来的技术难度,仅就当时国外曾报价的500亿人民币就不可接受。因建成的粤海铁路通道全部投资仅45亿,其中造两艘渡轮4亿多,建轮渡码头要8个亿,火车轮渡工程合起来也就十几个亿。显然,造火车轮渡更为经济、有效。
80年代末90年代初,中国船舶总公司科技局的同志、我们708所科技处的同志带着我到海南省去考察,表达了船舶行业愿意为建造火车轮渡作贡献的想法。海南省计划厅、交通厅很重视这件事,组织考察团赴欧洲考察国外火车轮渡建设运营情况。当时,丹麦国家铁路公司有一条跨海火车轮渡,因为原航线建造了跨海大桥,急于转让。丹麦方提出以渡轮作价入股,将火车轮渡转移到中国琼州海峡。一开始,海南省觉得这个方案很好。但是,我坚决反对。我提出:丹麦的火车轮渡是按照当地的海况设计,琼州海峡的地域环境和丹麦的不一样,对轮渡的设计要求也不一样;丹麦的火车轮渡运送的是火车,且以客运为主,无法装运汽车,而海南省根据现阶段经济运输需要,新建轮渡既要运火车,也要运汽车,既要用于客运,也要用于货运;火车轮渡工程很重要的特点是码头和渡轮必须配套,栈桥、码头要完全按照船型来配合建设,如果选择了一艘不符合海南实际的渡轮,今后只能按照此船型建造新渡轮,一旦更换船型,原有码头也就废掉了,所以码头和渡轮的适配性很重要。我一次次地向铁道部建设项目负责人和海南省领导提出建议。经反复论证,国家计委下属的工程咨询公司否定了丹麦方案。丹麦方了解了实际情况后也认可了我的判断,称:丹麦的这艘火车轮渡的确不适用于海南琼州海峡。
因经费紧张,考虑利用国外投资,来支持粤海铁路建造项目。当时日本很愿意贷款给中国,提出的条件是由日方来设计建造渡轮。我作为海南粤海公司的技术代表跟日本造船厂的技术代表进行谈判,我说,你们不了解琼州海峡的地域环境和海况资料,对中国船舶的规范要求也没有我们熟悉;我们作了多年的琼州海峡火车轮渡工程预研,提出的设计方案更加合理、科学。谈判有了成果,日本造船厂说:“我们造,你们MARIC(中国船舶及海洋工程设计研究院在国际上的称号)设计。”此后,基于国防战略因素,不再考虑利用日方贷款。最后采用招投标方式,决定由哪家造船厂制造。中国有4家船厂来投标,西班牙厂商也参与竞争。粤海公司委托我做标书,最后选中了江南造船厂。琼州海峡火车轮渡工程从最先的想买丹麦二手船,到最后的自行开发设计、自行制造,一次性成功了。2003年,粤海铁路通道琼州海峡火车轮渡开通,“粤海铁1号”正式投入运行。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“东方之子”栏目对我进行了专访。
2008年,我被评为船舶设计大师,老实说,我非常非常淡定。我并不认为船舶设计大师是高高在上的,评不评得上都一个样。我是很普通的一个人,从不要求自己一定要达到怎样的高度,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。从学生时代一直到现在,我都在做基层工作,没有当大干部。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态平稳。
希望交大学子选择造船行业
交大的造船专业现在有点落后了,交大师生参加全国性的造船行业学术交流活动不多,老交大造船专业的优势在现在毕业生身上体现不够。
在航母领域的预先研究和工程设计方面,交大参与极少,几乎没有项目。即使交大有些老师也参与一些项目,但不是主要承担单位,他们不是项目负责人。这与哈尔滨工程大学的差距不是一点点。哈尔滨工程大学有位老校长是航母预研课题的负责人,他全部精力都扑在这上面。我听过他好多次讲座,讲得很好。但交大没有从事这方面研究工作的老师。此外,军方很多机关的干部都是与哈尔滨工程大学联合培养的硕士生、博士生。交大也应该培养一些这方面的学生。
造船领域中老一辈交大人的力量是很强的,60年代的毕业生包括我们这一届,绝对是交大毕业生占主导。708所前几任所长、副所长、总工程师,都是交大毕业生。但是,造船界中青年交大人的力量就弱下来了。现在,交大优秀的毕业生不来我们所,我带的几个硕士生、博士生都是哈尔滨工程大学本科毕业。以前我有两个研究生是交大本科毕业,现在都已经跳槽了。造船行业比较辛苦,收入不多。像我们在国企单位工作,工资不算高,如果跳槽的话,工资能增加好多倍。尽管造船行业的工作会辛苦些,特别到船厂工作会很辛苦,但我还是希望交大有部分青年学生能对造船感兴趣,主动投身造船行业,为把中国建成造船强国而作出一份贡献。
(摘自《思源·起航》,马德秀主编,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)